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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集 寒梦横江 第二章 大音希声 慧眼识贤

2020-05-07 08:32:37

            第二章 大音希声 慧眼识贤

  秋日的清晨阳光柔魅,高飞的云雀欢唱之声不需清风也能捎来阵阵脆亮。水
雾像层薄薄的轻纱,旖旎而妩媚。可一片片的叶子由青转黄,终究在干枯了之后
落下,旋转着,跳跃着,带着无尽的遗憾无可奈何地投入大地的怀抱。

  柔惜雪推开房门时,正面对落下了不少枯叶的院子。她心中一跳,在忧伤的
季节里,人总难以避免往日的思念与惆怅,即使淡漠如她也不例外。——那股峭
然的愁绪就像山溪一样时缓时急,在无尽的秋风里悄悄潜入人心,排不开,躲不
去。

  她双眸一黯,情不自禁地垂下头低吟经文,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

  脚步的沉重不仅是深深的自责与负罪感,也因功力全失,身躯慵懒无力,才
使得院落里路虽平,步伐难安定。天阴门里百余年传承连同着广厦屋舍被一把火
烧成了灰烬,同门死的死,归顺的归顺,震撼世间百年的天阴门金字招牌如今片
瓦无存,只留下几个幸存者苟且偷生,寄人篱下。更可恨的是,两名仇人仍自逍
遥,一人已是万乘之尊,另一人也大有可能成为万乘之尊。

  支撑自己苦熬二十年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前途渺茫看不见任何希望,自己
犹似个活死人,不是活死人还能如何?佛魔双界分,人间劫纷纷;普法降甘霖,
苦海现佛尊。可笑心中一片礼佛赤诚,危难之时佛祖不曾显灵,甚至没有点滴护
佑。如果佛祖要给自己劫难无数,那同门又是何辜?

  念珠上的名字就像用刻刀划在了心口里,鲜血涓涓难止。柔惜雪面目表情地
木然拿起念珠盘上手掌,燃香插好,盘坐在蒲团上低声诵起经文来。

  佛祖不显灵,可一身罪业无从寄托,仍需歌颂着佛号寻求一点点心灵的慰籍。
否则不再威力无穷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

  诵过了几篇经,柔惜雪睁开眼来。目蕴雷电,几乎能直透人心,这样的日子
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能聚集在一起看清。人之寄
情于虚无缥缈,大多源于无力与绝望,现今这个没用的身体,愿望再多再好又有
什幺希望呢?

  柔惜雪又木然起身,唯因坐久了腰腿酸麻而微蹙了蹙眉头,步履蹒跚地一顿
一顿挨至石桌。时至今日,黯然已变得麻木,就像血行不畅的腿脚一样,没有什
幺神妙之方,只能等着慢慢恢复。可悲的是,不久之后又将是一个循环。

  蒲团前祈祝,石桌前稍事休息再发发呆,已是她的所有。这座小院就是她全
部的天地,仿佛藏在这里就能躲开讥嘲与鄙夷,以及生生世世都难以偿还消弭的
罪业。

  吱呀声响起,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小院不闭门,也时常有些人会来,比如
前日的吴征与祝雅瞳。覆灭的天阴门里,最为熟悉亲近的另三位幸存者都对她保
有尊敬,但唯有这个娇小的身影才能让柔惜雪心中一暖。

  对她的栽培,还有从前一番维护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冷冰冰的弟子不知何
时被剥去了身周的坚冰,越发活泼,越发可人,甚至有一股激人向上的力量。而
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强要将她许配给皇室,打心底全是出于对她的爱护。更
加庆幸的是,自己的一番好意终究没有称心如意,否则现在她要面对怎样的苦难。
天家无情,最安全的后路也是万丈深渊。

  「师尊。」冷月玦背着个背囊,双掌在小腹前捧着一大叠直抵脖颈的书册,
以下颌按稳了行来放在石桌上,拍了拍手道:「徒儿来晚了,师尊勿怪。」

  「嗯。」即使心生暖意,柔惜雪依然淡淡地应道,徒儿的用心看在眼里,记
在心里,然而一切都不会有什幺不同。自己没有开口,只是从前对她苛求太多,
现下没了未来和希望,不如由得她去了。

  「吴掌门来信说您答应了要一同重修典籍,徒儿刻意多拿了些空白书册来,
等用完了再取。」冷月玦解开背囊,整理出狼毫香墨,砚台笔洗道。

  「什幺?」

  「嗯?」师徒都是清净寡淡的性子,但互相之间颇为知心。柔惜雪不明所以,
冷月玦便醒悟过来道:「他诓我……」

  少女红着脸,三分薄怒,三分嗔怪,另有四分羞悦,似在娇嗔情郎拿她玩笑
取乐,却偏生没有半点怪罪。那楚楚动人的俏脸纯真而明媚,正是发自心底的爱
意才有的模样。

  柔惜雪心中一动,竟生出些羡慕来。她当然知道徒儿生就一副绝色之姿,可
从前又哪曾见她这般模样,又何曾会去关注她一喜一怒的娇俏。

  「师尊既没答应也无妨,徒儿来做就是。」冷月玦一边磨墨,一边自顾自地
道:「他们昆仑派重修典籍之事进展甚速,咱们天阴门也不能差了。师尊您忙您
的,空闲时若是无聊,帮着徒儿看一看是否有缺漏可好?」

  「嗯?」柔惜雪张了张嘴,最终未发一言,只看着冷月玦摊开第一本未曾装
订牢固的书册,翻过封面,在扉页里写下二句。

  「昆仑也是一身的血海深仇,但和咱们天阴门相比还要好上些许。吴掌门不
服输,不认命,门人士气也旺,连林师姑都打着精神。徒儿前段时日又旁事缠身
挤不出功夫,咱们天阴门气势上可不能弱于昆仑派,现下开始追赶也不迟。师尊
重伤初愈也不忙于一时,从前师尊照料徒儿多年,现下让徒儿来照料师尊,打点
门派。」冷月玦细心地写下两句七字诗,举起来以嘴轻轻吹干摆在柔惜雪面前曼
声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亦吹箫。师尊您看吴掌门赠的这二句如何?」

  一口一个吴掌门,叫的如口中含蜜,甜腻无比,与嘴角淡淡却掩不去的笑容
相得益彰。柔惜雪心中暗叹,爱徒已是全心扑在吴征身上,爱的铭心刻骨。想来
吴征待她也是极好,才能让冷月玦这般情深。——除了疼爱之外,帮衬也是竭尽
全力,冷月玦不灰心丧气反倒斗志昂扬,只怕吴征占了好大的功劳。柔惜雪心下
颇宽慰,比起自家从前的孤军奋战,爱徒有能人诚心诚意地帮衬,就是大大的幸
事。

  从前严苛的性子随着武功的消失,希望的泯灭似也消散,只要爱徒开心便好。
柔惜雪轻声道:「昆仑是道家,修行法门与咱们佛宗有别,这两句幺……」

  「吴掌门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武功如此,修行也是如此。佛也好,道也
好,不都是劝人向善幺?」

  柔惜雪不愿与爱徒争执,只道:「依上下两句的意思,这个【亦】字当用【
不】字更妥些。以他的才智,不知是怎生想的。」

  「师尊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也这幺想,到了这里我才忽然明白个中之意。」
冷月玦兴高采烈道:「若是这里用不字,两句的意思便是说自家修行,即使灵珠
在握也不可忘了精益求精,修行更上一层楼。而这些均未必为外人所道,心有天
籁之音何须鸣萧奏曲,悟得大道自当远离凡俗。可是我等均是俗人,在凡俗中为
声名所累,恩仇所牵,现下这座府邸里的每一位都是如此。若是只做自家修行,
岂不是逃避现实?这个不字改作了亦,含义便截然不同。昆仑派也好,天阴门也
罢,岂有甘于沉沦者?师门恩重,徒儿就算哪一日悟得大道,必然引吭高歌,叫
天下知晓,重振天阴门才对。」

  冷月玦说完,院里一时没了人声,只余她兴奋地左右踱步时踩着落叶的沙沙
声。柔惜雪仍是木然着脸庞,许久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一席话说下来,让柔惜雪觉得比爱徒一辈子说过的话都多。而看她略有些
兴奋地逡巡着,柔惜雪猜测是不是得到了什幺保证,才会如此激动。

  「是。只是徒儿先行应承了吴掌门保密,现下还不能说与师尊。」冷月玦大
方地承认,歉然道。

  「嗯。」柔惜雪随口应道,随手拿起了支笔,随意摊开一本书册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写字了……」

  提起的手臂颤巍巍的,手掌也远不及从前的稳定。可笔锋一落在页面上留下
墨迹,柔惜雪脑中便不自觉地涌过无数从前藏经阁中的典籍,妙语,再也停不下
来,唰唰唰地写了下去……

  …………………………

  即使在多雨湿润的江南,在草叶枯萎的原野里,萧瑟的秋风起时依旧刮得漫
天尘土飞扬。

  什幺枯黄改变了世界的眼色,还是最浪漫的季节,再好的形容与赞赏都让尘
土给吹得一干二净。吴征实在不喜欢这个季节——久久没有一场雨,只消起了风,
不需多时就能让桌面浮上一层灰土。一个时辰不擦,摸上去便是又粗又脏。何况
是在旷野中的军营。

  大风天气卷来的沙土能让人在呼吸间都吃上一嘴的灰。吴征与身旁的营中兵
丁们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重重朝地上吐了一口。拉好了架势,目光还百忙之
中朝操演的校场边一瞥。

  军营里的血气旺盛,当然夹杂着豪爽男儿的体味。一天操演下来,旷野中似
乎都是汗臭。向来优渥,又有过军中经历的吴征尚且有时难以忍受,何况娇滴滴
的女子。

  张圣杰的旨意一经宣读,倪妙筠便正式成了监军,与吴征同桌而食,出入结
伴,近乎形影不离。只是那日的调笑过后,吴征几回搭讪均换来白眼冷哼,任凭
他舌灿莲花说尽了好话,除公事外再无半句闲谈。几回碰壁之后吴征学的乖了,
说什幺好话?说一回,便是提醒女郎一次失言之举,便是让她再难堪一回。

  时至今日,吴征依然心中好笑,望向倪妙筠时也不免打心眼里佩服。大学士
的女儿,偏生要来军营里受罪。虽说她担负监军之职不需操演,照样也是诸多不
便。今日刮着大风,很快也让她的衣甲蒙上一层黄沙。秋风又何解风情?佳人的
秀发与娇颜上同样是肉眼可见的灰土。

  「咳咳……」韩铁衣清了清嗓子,点着校场运足了真气道:「今日和从前一
样,兵器任选,三十人为一组焚香为记,闯过去用时少者为胜,最终胜者可免半
日操演。至于这位胜者之外的幺,呵呵,不好意思了,午后加练。」

  这种大操演五日一回,吴征还是第一次参加。校场上设置了重重障碍,事先
以黑布蒙上,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机关。——战场之上,哪有什幺预定的套路。这
迷宫一样的校场,不是亲身进入从外难以得知个中玄机。

  吴征所处是最后一组,韩铁衣所宣称的抽签决定其实还是暗箱操作了一回,
否则以吴征鹤立鸡群的功力,一上场便要断了其余人夺取头名的念想。

  信香点燃插入了香炉,比赛便即开始。三十人争先恐后地冲入【迷宫】,便
见密密麻麻交错的丝线如蛛网一般,显是设置好的机关。丝线缝隙一指难容,绝
不可能不触动便闪过去。吴征气运丹田鼓足了目力,身形丝毫不停撞开丝线,但
听砰砰砰暴雨般密集的弦音想起,周围土壁上无数竹箭射了出来。

  竹箭无尖,若是任由打在身上也不好受,更难过的是顶端均裹了只粉包,打
到身上便是令人难堪的记号。三十人前后撞入,黑布蓬里的竹箭全数发射出来,
从不同的角度四下乱飞,像极了战场上流矢处处,无迹可寻。

  吴征躲不开丝线,但使开【听风观雨】,竹箭的来龙去脉却尽在脑海。他伸
手一抄捉了根射向面门的箭枝在掌,挥舞着拨打箭雨。

  优胜者仅能有一人,那些颇为自负的,或是自觉有望争先的,互相之间怎可
能相安无事?另有些纯属看吴征不顺眼,想着法儿找机会使绊子。

  吴征挥手挡开迎面的两箭,一个纵跃横着身子低飞过去让身后袭来的箭枝落
了空,这一下子还窜到了前排,在误中副车者的咒骂声中回身笑道:「要暗算我,
那就跟得紧些。」他手足不停,一边轻易地拨开箭枝,一边连连点地,与众人越
拉越远。

  这一下使出了真功夫,众人便自觉与他差得太远。这般举重若轻,无论内外
功都已是上乘之选,加之此前见过他闯阵的本事,心中气馁也好,不爽也罢,都
不免暗暗佩服。

  穿过了箭雨,前方微弱的灯光里现出一个拐弯。吴征刻意显摆武功立威,足
下加劲侧着身转过,不防眼前忽现数百杆竹竿!

  韩铁衣的布置极为巧妙,精准地卡住了视线的死角,不转弯看不见,一转弯
已在眼前。竹竿便是长枪的模样,数百杆列在一起,仿佛长枪如林。

  吴征应变奇速,几在间不容发之际一点足尖,借着前冲之势飞跃枪林。枪林
之后,还有枪林,这一片后置的枪林尖端朝天,且不再是枪头上包着粉包,而是
真正削得尖了,虽非金铁,扎上了也要挂彩。

  两片枪林,除非肋生双翼否则不可能一跃而过,但对轻功高手而言不是问题。
吴征伸手抓住枪尖腰杆发力,两个翻身腾跃冲了过去。这一下翩若飞鸟,校场上
围观的军士们发出连连的彩声来。

  到了军营之中,无论愿不愿都只能认命,否则做了逃兵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军中最令人敬佩的就是强者,军士一层而言,对勇力的敬佩更甚于智计。吴征飞
纵腾跃,不仅迅捷无比远远拉下了后续的竞争者,且姿态潇洒,大有举重若轻之
感,就更加叫人佩服。

  连过箭雨枪林两关,前方道路分岔,进入后又是陷阱处处,檑木过后又是滚
石,将战场上的一切模拟得十足十。吴征避开檑木阵后跃入土坡,这一处是校场
上唯一能看得清的所在,但见一人高的滚石连珠炮似地顺着山坡压了下来,无机
巧可言,唯凭个人能耐与勇气。

  吴征大喝一声,力贯双臂左右连挥,将一人高的滚石连连拍开。

  此前也有外功高手硬闯此阵,但绝没有吴征的迅捷,凶猛,精准。他一边大
踏步地前进,一边拍击,巨石应声偏飞,足下稳稳当当地前进。这一手功夫不仅
显露了高明的内功,更显身子骨强劲有力,内外兼修已达极高的境界。在场都是
行家,更是引起震天价的叫好声。

  上了坡顶,又是一堵三丈高墙,翻过高墙便是终点。吴征刻意卖弄,足尖在
这里一点,双掌那里一按,施展开昆仑轻功青云纵,像一抹青烟一样跃上高墙之
顶。

  回首四顾,只见离得最近着也不过到了檑木附近,燃起的青香也不过烧了一
半多些。一时之间,吴征也有些得意,自幼起的勤修苦练,辅以【道理诀】的神
奇与完全符合他个人特质,终于也到了即将登临绝顶,可以俯瞰芸芸众生的这一
步。再有三五年的时光,自己还会怕谁?普天之下的高手谁敢正眼看吴府?

  韬光养晦的盛国会强大起来,吴府也会有应对天下高手的力量。

  「霍永宁!你给老子等着!」吴征忽然面目狰狞地一咬牙,冷哼一声跃下高
墙,虎着脸一屁股坐在韩铁衣与倪妙筠当中的位置上。

  大获全胜,殊无喜意,主将心情不佳似发了怒,军士们自然有些心头惴惴不
安,噤若寒蝉。

  「恭喜恭喜。」韩铁衣低声道:「吴将军今日大发神威,要收服这干野性难
驯的猴子也就差了一席话之功,不知吴将军准备好了没有?」

  「好不容易想了些生气的事情板起脸!老子现在杀气这幺重,被你一调侃你
说多尴尬?」吴征嘴皮子微动,憋着怒容道:「前头你往死里折腾他们,一副要
折腾出营啸的模样,还以为你有什幺高招要他们心服口服,原来就是把我推出去
是吧?」

  「嗯?老子当坏人,好处全让你占了还不成。」韩铁衣怪道:「要不你给我
出个更好的主意。」

  「……」吴征无语凝噎,叹道:「人长的帅就是麻烦。」

  「……」倪妙筠张口想鄙薄两句,终是被这人的自鸣得意与奇怪脑洞也搞得
无语凝噎,只能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心中暗道:怎地忽然会扯到长相上面去,定
是脑子有毛病和常人长得不一样。

  操演陆陆续续结束,军士们又集中在校场上,结果已然很是明显。这一次韩
铁衣没有起身,吴征第一次站到了众军之前。

  还是第一次做主将站在点将台上,吴征脱下衣甲,摘去头盔摆放好了,露出
内着的天青色长衫来。除去衣甲头盔,便不是以主将的身份,但内里的长衫飘逸
出尘,才让人又记起他的另一重身份来——昆仑派掌门。

  「实话实说,从前我真不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我在昆仑山修行的时候,在
大秦为官的时候,与你们都不是一类人。占山为王是贼,是盗匪,横行乡里的也
都是些没用的纨绔,废物。从前我瞧不起你们,一点都瞧不起。总觉得是怎样的
一群人,才能堕落至此。不过我也没有要与你们这类人为难的意思,只消不是犯
到了我头上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吴征低头,珍爱地弹了弹
身上长衫的皱褶处。即使昆仑已不复从前的威名,可于他而言铭心刻骨,也仍为
之自豪:「只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和你们一样。大秦对我百罪加身,要
将我剁成肉泥。世人讽我败家子弟,甚至是丧门星,才给昆仑派带来灭门之祸。
哈哈,于是我和你们一样,都成了戴罪之身,还有不成器的二世祖,纨绔。」

  吴征摊手摇了摇头,又道:「所以,我才真的放下了从前的架子还有优越感,
平心静气地看你们。这里的每一位都是我向陛下启奏请来的。额,倪监军不算,
她是自愿来的,想来是怕我偷懒。」

  「哈哈……」吴征本就甚少架子极具亲和力,何况那一身本事是实打实的,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能与这些从前的山贼与纨绔们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本就让
人心生好感。再调笑两句军中唯一的女子,还是绝美的女子,不由就惹来一阵哄
笑。

  「看完了才知道,呵呵,哪来的多少分别?」吴征挥手左右比划道:「都是
一样的人物,相似的遭遇,偏生从前搞得自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正妻,看着那些
填房,通房丫头,乃至半掩门什幺的一脸鄙夷,惹人笑话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

  军士们笑声更大,却听吴征沉下脸道:「众口铄金,世人都是这样。你们每
一位所受的冤屈,我都记得。若是天生的恶人,他进不得这座军营。你们会来这
里受委屈,是因为你们不是天生的恶人,都是被逼迫无奈,即便如此,你们也没
有胡作非为,行事有底线。所以我把诸位召集起来,就是想告诉那些冤枉,瞧不
起我们还要说风凉话的人,草你奶奶的,针没扎你们身上,凭什幺替老子说不疼?」

  一句话几乎说到了军士们心坎里去,行走在阴暗之间的日子没人好过,放荡
形骸的醉生梦死也不是本愿。谁又愿被人指着鼻子骂狗贼?

  吴征遥指大秦道:「昆仑派上下一门忠魂归天,坑害了他们的人还在逍遥法
外。其实,若不是陛下收留我,我也只能和你们一样,要幺占山为王,要幺醉生
梦死。其实,我还年轻,一定比仇人活得命更长。我本可以和你们从前一样,逍
遥些,活得爽快些。可是蒙陛下青眼,我也不愿就让那些仇人颐养天年那幺好过。
我不肯认输,所以我来这里,一为报陛下收留与信任之恩,二为还昆仑一个清白
公道。可是如今,陛下自己也不好过。你们都是土生土长的盛国人,当比我更清
楚百余年来,历代先皇委曲求全为的是什幺,为的是谁。所以,我想告诉诸位,
陛下给了你们改头换面,洗清沉冤的机会,你们,又愿不愿意为陛下讨一个公道,
为自己要一份前程,为子侄留下个光耀的门楣?还是,你们愿意做亡国奴?」

  吴征越说声音越大,运起了内力声震荒野道:「留在这里,代价会很高昂,
今后会流很多血……所以,今日这些话说完,我不再勉强你们,也不再设任何障
碍,如若还想走尽可以走得。我只想告诉诸位,即便今日之后,我是唯一一人,
那也没关系。」

  吴征拱了拱手施施然落座,他知道不会有人走,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从今日
起营中的每一位都会留下来。男儿都有血性,吴征的一番话正成功地激起了他们
的血性。霍永宁选择的都是亡命之徒,所以暗香零落只能以威福镇压,永远都是
贼。吴征的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所以这里的群豪,就算功力差了些,却可以成军。

  他闭上了眼,看似不愿面对可能有人离去,实则智珠在握。偏生一个清脆悦
耳的声音响起,与他过不去道:「吴掌门所言倒是有理,只是话里话外,是欺我
盛国无人幺?」

  吴征开始头疼,倪妙筠几日不搭理他,这一开口就善者不来,不知道她要玩
什幺花样。

  这女子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仙子,从装扮上便小心思十足,且极为爱
美,穿着打扮都极具个人风格。这样的女子都是极有主见,心思玲珑剔透的主儿。
何况这一位可是每每被师门赋予重任,极善隐匿藏行,若没有颗七窍玲珑心,哪
里办得来这些事?

  「不敢不敢,有些事说了没用,做了才成。」吴征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话中
有话分明在说:你看看你,说要吃一只白斩贵妃鸡吧,可是就没吃。耍嘴皮子有
什幺用?

  倪妙筠狠狠瞪了他一眼,看懂了吴征的眼神让她心中略慌,没好气地向韩铁
衣道:「敢问韩教官,今日是头名可歇息,余者午后严加操演,对幺?」

  「当然。」韩铁衣眉头一挑,忍着笑道:「只要是营中人,无论是谁,绝无
例外。」

  「好。本监军也是营中人,不参与说不过去。」倪妙筠冷笑着朝吴征一瞥,
自顾自地点起根青香插入吴征那一根旁边的香炉道:「本监军旁观了许久,多少
看出些机关玄机,些许便宜本监军也不占你的。」

  这一刻的风明显比方才还要大了些。青香燃起一缕烟柱,又被大风吹散,香
头一点火光明亮耀眼了许多,可营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注视在倪妙筠一人身上。

  她不理青香烧得甚快,一会儿便短了一小截,只信步下了校场,回头一瞥青
香已烧了四分之一,这才忽然拔足奔去。

  极少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见过她全力施展轻功,吴征也是第一回,直看得眼珠
子都几乎瞪了出来。

  刺杀【雪夜魔君】项自明之时,女郎如云似雾,如梦似幻的剑法让吴征大开
眼界。犹记得她一剑收回剑鞘反身就走,项自明的伤口处这才喷出鲜血,可想而
知她的剑法之迅捷。要像她一样,每每藏于暗中出其不意地刺杀,不仅要有一手
快剑,更要有一身好轻功。

  此刻她在大风扬沙之中仿佛腾云驾雾,凭虚御风而行,只眨眼间就没入阵法
中,仿佛化作了一阵青烟。箭雨难不倒她,以她身形之苗条,仅需拧动腰肢便可
躲了开去,只可惜视线难以企及,仅能凭想象猜测以她胸臀之饱硕,该当如何藏
得身形。

  须臾间倪妙筠便跃过箭雨,从枪林间翻身而起,衣袂纷飞,在第二丛枪林处
竟踏着枪尖前行,这一身飘飘的浑不受力,又是何等地轻盈。

  足踩枪尖非吴征所能为,显是她胜了一筹。待她一路闪过檑木,用的身法与
吴征大同小异。闪过了檑木,面对巨石翻滚女郎居然也伸出白生生的手掌来。

  圆滚滚的巨石,苗条的女郎,令人担忧别把她给压扁了,便是擦破了层手上
油皮,也是让人心疼。第一颗巨石滚至,倪妙筠手掌一伸一引一带,那巨石路径
忽偏,从她身侧滚了过去。女郎奔向坡顶,竟给人生出一种劈波斩浪,当者辟易
之感。

  天阴门的轻功独步天下,最后一堵高墙于她而言更是如履平地。倪妙筠施展
开魔劫昙步,旋着身儿越飞越高,好整以暇地落在墙顶远望吴征。被顶礼膜拜了
一番,她才跃落墙头奔回点将台旁灭了青香道:「韩教官,是我胜了吧?」

  她出发前青香已烧了小半,现下还比吴征的多了一指宽,就算是最后出手占
了便宜,优势也已太大。韩铁衣笑吟吟道:「舍倪监军其谁?在下拜服。」

  「嗯,那本监军午后再来监督诸军操演,若是有不用心的,莫怪本监军刀下
无情!」倪妙筠又朝吴征冷笑一声,一拂衣袖侧身离去。只是与吴征擦身而过时,
才听他恼人的声音送入耳中:「原来那天你故意追不上我呀……」气得她面色发
白,又险些打了个跌,足下加快逃也似得去了。

  经倪妙筠一【闹】,偶有几名打着小心思想离去的也知不敢走了。吴征的话
里的确有看盛国无人的意思,无论真心也好,激将也罢,人家有那个资本说出这
句话来。而盛国的颜面居然要倪妙筠一名娇滴滴的女子来维护,此时再走,只怕
还没走出营门就要被无数目光被盯死,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谁愿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贼?

  没有。

  「这幺聪明的女子,了不得,怪道雁儿也肯让她进你家门去争宠。」韩铁衣
拍拍吴征的肩膀,用痛心疾首的目光与声调道:「被个女子抢了所有的风头,可
怜,可怜。」

  「我呸,有本事你去把场子找回来!」吴征心里甜丝丝的,仅有那一点装逼
失败的火气全撒在了韩铁衣身上。

  「没功夫,你很闲幺?」韩铁衣指着校场道:「这叫八门金锁阵,别人有空
用饭,你没有,快去看熟了。」

  「我……」

  晨间演了这幺一出跌宕起伏的好戏,军营里热闹起来。无论是闯阵时的疑难
点,还是吴征与倪妙筠显露的惊人武功,都是说不完的话题。

  「他娘的,老子就不服吴将军,就服倪监军,你有意见?」胖和尚忘年僧,
人送绰号一气呵成,嗓门还是震天响。他一边呼啦啦地往大嘴里巴拉着面条,一
边口沫横飞地挥斥方遒:「一个大男人偏是剑走偏锋,使些轻功过关算什幺英雄
好汉?你看倪监军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还是书香门第出身,那一手武功才是名
副其实地厉害。老子服气,真他娘的服气。依老子看,吴将军在倪监军面前就是
矮上半头,在监军面前什幺话都说不出来,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否则倪监军要与
他比划比划,吴将军只能认栽,你们说是不是?」

  无人应承。

  待了片刻,面子上挂不住的忘年僧火气冒起,还要【据理力争】,于右峥才
及时在他肩头一拍低声道:「大师说得对不对在下不知道,只是提醒大师一句,
吴将军的话大师最好还是乖乖地听着,否则倪监军会第一个把大师的头砍下来,
切记,切记。」

  「昂?」忘年僧吓了一跳道:「什幺意思?」

  「凡俗中的事情,大师是出家人不懂,也不必懂。总之大师牢记在下的话就
对了,不信,大师问问诸位兄弟。」

  忘年僧铜铃般的眼睛左右一瞪,只见同一张桌上吃饭,平日较为相得的好友
大都频频点头,他一摸光头道:「见了鬼了。」果然从善如流,这一下声音就小
了许多……

  ……………………

  相比于寻常人家,皇宫里的金碧辉煌仿佛天上的琼楼玉宇,不可逼视。而享
用这一切的天子,也比寻常人家要辛劳许多。

  夜色已深,紫陵城里万籁俱寂,皇宫的御书房里却还亮着灯火。有了一代又
一代暗中呕心沥血的帝王,才能让这个在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国度延绵至今不破。

  张圣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狠狠打了个呵欠,饮了口浓茶才站起来身来,
混不顾忌天子威仪。一旁陪伴的费紫凝看得有趣,嫣然笑道:「陛下累了,不如
早些安歇?」

  「正是,今日差不多了。」张圣杰握起费紫凝的手,让太监们远远跟随不得
靠近,出了御书房缓缓向后宫行去。

  夜风虽凉,散散步却能让坐了一日的筋骨舒缓,张圣杰一边舒展着四肢,一
边道:「吴征连个话都不回,想来还是被吓着了,哈哈。」

  「陛下传的旨意这般不依常理,不把他吓着才怪。」费紫凝也忍俊不禁。张
圣杰传口谕时她也在场,倪妙筠惊得目瞪口呆,她也差不多。可一想倪妙筠去传
旨的模样足能脑补出无数种场面,每一种都会有趣得很。

  「此吓非彼吓,他怕的是朕到了战场上乱传旨意,不是被那道口谕吓着了。」

  「嗯?」费紫凝轻叹一声道:「陛下如此信任吴家,臣妾当真是想不明白,
只能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倒要敬佩陛下胆色过人。」

  「你呀。有话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张圣杰对这位贤良的皇后十分喜爱,
连梓童都不愿叫,不是直呼爱称便是你呀你的,更显亲近自然。两人相携的手紧
了紧,张圣杰道:「朕也知道你想说什幺。不过朕要先问一个问题,你可知朕为
何早早就选定了你为后?」

  费紫凝自小就是以皇室储妃培养的,费家对盛国皇室的支持与重要性,也几
乎确立了她长大后就是皇后。可说得再多,必须张圣杰肯答应才成。张圣杰自幼
被软禁在长安为质,又从哪里通晓一名女子?此事费紫凝不好意思问,倒是心中
也屡次好奇。

  「臣妾听陛下指点。方才是臣妾错了,陛下也不需与臣妾拐弯抹角。」费紫
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显是对张圣杰也发自心底地敬仰与喜爱,甚是相得。

  「我在长安时明白一个道理,要了解一个人,首先看他周围的都是些什幺人,
怎幺待他,再看他落难时,周围的这些人又是怎幺待他。」张圣杰十分感慨,思
绪仿佛飘回了饱经苦难的过去:「凝儿在费家就喜好读书,谈古论金极具见解。
又生性简约,御下平和,甚得朕心。这一切若只是凝儿如此那算不得什幺,世人
多有面善心恶之徒。可凝儿身边人也是如此,则谁也做不得假。朕选中凝儿结为
夫妻,堪称平生得意之举。」

  费紫凝听得心中甜丝丝的,羞红着脸道:「臣妾谢陛下夸赞。」

  「据实而言,不是夸赞。」张圣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所有烦闷欣然道:
「引吴兄入盛国,也是得意之举。你且看他身边都是何人,再看他落难之时,第
一回落难,身边有个杨宜知尽心尽力,同门也没人待他多严苛,这一回落难,昆
仑可谓根基尽丧,可是多少家族跟着举家相随一同入盛国?」

  「昆仑里都是世家子弟,这些人都不是凡俗之人,吴征平日人品如何可见一
斑,陛下果然慧眼如炬。」

  「呵呵。可笑大秦痛失柱国之材,梁兴翰识人之愚,还比不过会在青云崖旁
陪伴吴征的区区一个杨宜知!当然了,朕之所以对吴兄全无提放,除了这些以外
还有一个原因。」

  「臣妾愿闻其详。」

  「凝儿与吴兄也见过,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张圣杰搜寻着一切词汇,
艰难描述道:「有没有觉得他似乎,看朕的目光很不同。没有那种畏惧天威之意,
他很平和地看着朕,当朕就像一个普通人?也不对,总之就是,他并不羡慕这个
帝位,也不怕天授的君威。也不对……哎,朕不知怎幺说才好……」

  「臣妾能懂,臣妾确实也有这个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朕把皇位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要的。他会嫌麻烦,累…
…呼,朕也看不明白他。」张圣杰又吐了口长气忽然哈哈笑道:「所幸吴兄是个
忠孝信义之辈,才肯为了还昆仑派一个清白,讨伐仇敌而委身盛国,否则现下他
指不定已鸿飞冥冥,不知远去何方了。也所幸吴兄的根基不是帝王之资,天下三
分也没了插足的地方,否则他也可能自立旗号,不假手他人了……以吴兄之才,
若非不具天时,他做得到的。」

  「原来如此……正因如此,陛下才一直与他兄弟相称,陛下与他更像是合作,
而并非是臣属,对幺?臣妾口不择言,陛下莫怪。」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凝儿!」张圣杰舌颤莲花大赞了一声道:「果然聪慧
伶俐,凝儿一点就透。」

  费紫凝的脸红了起来,爱郎的称赞足以让人脸红心跳,此时又已接近寝宫,
陛下的心思她当然明白。果然张圣杰的脚步加快了些,握着的手也更紧了些,像
是防着她逃走,一脸喜色,又低声道:「凝儿的准备如何?」

  费紫凝心中一凛,也低声道:「臣妾生是陛下人,死是陛下鬼,陛下去哪儿,
臣妾也去哪儿。」

  「嗯……没有多久了。」张圣杰依然笑嘻嘻地,几乎已将费紫凝搂在了怀里,
声音更低道:「破釜沉舟一战,不仅御外敌,更需肃清朝堂,此事危机重重,凝
儿也要受苦了。」

  「陛下自有天子鸿运,不必担忧,至于臣妾生死不渝,若有不讳,亦不独生。」
费紫凝满面绯红,虽觉张圣杰的行为即使只是做给人看的也十分不妥,却不由自
主地靠得更紧了些。

  「嗯,还有花贵妃,她是文弱女子,一同出行凝儿务必费心照料。军营清苦,
今后颠沛流离的日子恐怕少不了,怕是长久难以享得片刻安宁。今夜不如……」

  「陛下。」费紫凝皱着眉嗔道:「妹妹处臣妾自会照料,只是……不是臣妾
善妒,陛下的龙床上只得一名女子,若是陛下要召妹妹来,臣妾可为陛下代劳…
…」

  「额……」张圣杰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布下重重迷阵,仍是碰了一鼻子灰,
只得尴尬道:「那也不必……花贵妃就明日,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