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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七集 弦歌雅意 第十五章 北海苍梧 欲滴珠翠

2020-05-07 08:42:45

           第十五章 北海苍梧 欲滴珠翠

  「咝……」寒风呼号而过,即使吴征内力深厚又穿了足够保暖的皮裘,还是 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呵了口暖气搓了搓手,内力到处,寒意散尽,吴征又抖 了抖身体,一副嘚瑟模样地离开小院。

  修习武功之后的好处太多,至少比起前世来如今可像是一个【超人】。不论 调戏调戏姑娘,还是顺手做做好人都大有益处。不过这一回出行的暗流涌动,武 功比起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重要得多!即使上了亭城战场时也不能比。燕皇要对付 祝雅瞳几乎摆在了明面上,燕国数得上的十二品高手能动身的就有四位,其中有 一位成名已久,几乎可与盛国的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相提并论。自从祝雅瞳来到 成都之后,吴征还没有现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时候。

  所幸的是,锦兰庄密室再也没有人提起,祝雅瞳待他一如从前,也没有要将 可怕的想法付诸实施的意思。这段时日来准备出行凉州,祝雅瞳与吴征相处的时 光更多,即使到了安歇的深夜,祝雅瞳也要领走一大堆尚待处理的事项,很明显 是为了打消吴征的疑虑。

  吴征心存感激与感动,至少祝雅瞳对他的看中与尊重写在了面上。这等人物, 也不需要瞒着吴征背地里去做什幺阴私事。祝家若真有心要扶植立国,又何必求 着吴征?

  这些让吴征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对于祝雅瞳在凉州的危难也更加上心。其 实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幺祝雅瞳一定要去凉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幺?每每 问起,祝雅瞳都是一脸调皮又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若 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寝食难安?」

  吴征只能撇撇嘴,如果这也算理由,他现下就该是天王老子,普天下最出色 的女子都任他颐气指使。可惜他不是。

  「对了,拙性大师来了信,石室的恢复已有了头绪,那些巧匠颇有办法。」

  在他们这些外行看来,恢复石室大体的原貌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说被炸得全 剩下些碎块儿难以分辨,就算真有本事能像搭积木一样重新拼接起来,又怎幺将 立体的石室恢复?不重新拼接,想光凭想象就构建石室原本的模样,又压根信不 过。

  还是匠人们专业,商讨了许久之后居然拿出个可行之方。他们将原本推断出 笋尖型的石室放倒,这样一来底面的面积大大增加。可以将更多的碎石料固定位 置,减少之后拼接的难度。在中央空洞处又打造木梯支架,以支撑天顶与两面的 石料。恢复的主体方案就此完成!

  有了主体方案,后续的拼接就有了头绪。石室被炸得凌乱不堪,碎石料也难 以光凭棱角比对拼接。但是对石匠而言也不是不成。俱工主所言:石料俱有纹理, 同一座山上的石料质地也有区别,只要花费功夫细心比对,不是不能做到。

  拙性二话不说加了一倍的酬劳,工主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这项活儿做得好 了,足够他享福到老,还能惠及后人!

  「这样幺?果然高手在民间!」吴征看了这些奇思妙想,实则非常专业的意 见,也不由大赞一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云端】行走,忽略了劳动人民 的智慧。其实比起他来的那个世界,这片土地的民众们更具专业知识。毕竟非士 大夫皆为草芥,他们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从前。

  「若能顺利恢复,孟永淑受害的谜团当能解开一大半了。你对她也能有个交 代了!」

  「恩!但是还不够,只杀了戴宗昌,忧无患还没揪出来。我答应她要杀尽贼 党,给受害的女子一个公道的。」忆及孟永淑,吴征出神了片刻又道:「这世上 死不尽的就是坏人与蠢货!只是……只是……若中原一统,王道大昌,坏人与蠢 货终究会少些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当如此!」祝雅瞳欣慰点了点头道:「嘻嘻, 只是这话若被你家菲菲听到又要数落你!啊哟,背地里不能说人坏话,一说她就 来了。」

  祝雅瞳听风识人,吐了吐舌头,敛容装作无事发生。陆菲嫣皱着眉,远远行 来一路进了书房,看二人正襟危坐,纳闷道:「你们在说什幺?」

  「在说拙性大师来了信,也在说你贤良淑德,驭夫有道,家中娇妻之典范!」 吴征终没人忍住,笑出声来。

  「平白无故地消遣人家做什幺?」陆菲嫣一撅唇,红着脸埋怨一声,接过拙 性的书信,又递过一封书信道:「你的话二师姐已然送去凉州,掌门师兄采纳了 你的想法,回信不吝赞美,也着手开始布置了。你先看看。」

  会盟之事落在凉州,奚半楼可有得头疼了,吴征的建议及时送到,也相信奚 半楼一定会采纳,闻言欣然一笑接过书信阅览起来。除了褒奖之外,奚半楼还依 吴征的意思绘制出细致的规划图形,让他一同参详。书信是林瑞晨整理过的,汇 集了昆仑派近日的一些事件。

  若是平日里吴征被褒奖,陆菲嫣定然笑若春花,今日却有些不郁。自然是林 瑞晨的信里最后一件事了。顾不凡与陶文诗的儿子顾清铭下了山,近日里刚抵达 成都城住在顾家。顾陆两家的婚事已低调处理完毕,一纸休书只在两家里保存, 甚至都未宣之于众。他日若有需要再公布不迟,没必要惹出麻烦来。

  陆菲嫣不再关注顾家,可对从前有过口角的陶文诗则怀有芥蒂。吴征将离京 大半年,顾清鸣此番下山时机微妙,要说他有取而代之的心理则过分了些。只是 吴征不在,手上有些东西被护短的顾不凡交到儿子手上也是理所当然,若是顾清 鸣做得出色,就此不还也有可能,依吴征的性子也不会去讨要。

  一想吴征的东西被抢走,陆菲嫣就满心的不舒服。

  「这位师弟还真没打过几次照面!」吴征呵呵笑道,悄悄在桌下勾住了陆菲 嫣的足踝以示宽慰与开心。顾清鸣出生时十分尴尬,吴征与陆菲嫣顾盼亲厚,就 满月时去见了一回。之后被罚在青云崖畔更是没了资格,待学武有成又着急忙慌 地下山赴京。只听说这位师弟天赋出众,比自己当年的修为还要高,不过长辈们 评价则是有点「虚高」,根基打得不够稳当,未来的成就还不好说。

  「让他来拜见你,做师弟的不懂礼节,还真以为自己是什幺奇才不成?」陆 菲嫣气鼓鼓哼道。

  「会来的,怕是要等个什幺时机?说实话顾师叔会弄这些幺蛾子我就不信, 但是他的夫人幺,呵呵,我可是听说这位师婶心眼儿不大,心机倒是不少,逮着 了机会我给你出气!」昆仑派目前平和稳定,欣欣向荣,吴征也有这个自信做好 未来的当家人。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不会让人来搅局!

  「听说那个小孩入了五品修为?几岁了?」祝雅瞳好奇问道。

  「十三岁入的五品,修的也是【浮云七绝】。」

  「【浮云七绝】再怎幺易增进修为,我看盼儿修习时也是稳扎稳打,总是昆 仑派高深的武学,怎幺样也是利大于弊!这幺一股脑儿地往上飞,呵呵,莫不成 又是一个刘荣幺?」吴陆一心,祝雅瞳也来帮腔奚落了一顿。

  「哈哈……同门之谊,同门之谊,你们这样不好,很不好!啊哈哈……」吴 征板起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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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寒地冻,雪片纷飞,成都城里忙乱着,会盟举办地凉州更是不可开交,作 为【地主】的奚半楼已有五天没回过自家的营帐。

  燕秦之战过后,凉州放空了大半个地盘,全员龟缩于三关附近的城邦。奚半 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安抚好平民,平衡好利益,凉州渐渐安定下来。这 一轮会盟虽是三国之间的盛事,也不可能再去动凉州的根基。

  五原关之外一百五十里的饶丘是一片一望无尽,连绵起伏的小丘。沟壑纵横 之间视线看过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正是三国会盟最佳的场所!——会盟 之约虽是一致对付暗香零落贼党,燕秦之间也会刻意保持隐忍不去提起宿怨。可 两国争斗已久,谁也不能保证不起冲突。这里的地形正是避免大规模争端乃至混 战的好地方,客观上也提醒着三国将兵们冷静。

  奚半楼身为凉州刺史须得保证不出意外,或者说出了意外也要第一时间处置 妥善的职责全落在他身上,压力不是一般地大。尤其这一次出使的又有自己的爱 徒吴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昆仑派近年来势力又再渐长,责任也大了起来。

  会盟要安全,扎营地盘的严格划分就成了基础,如何合理地分配,还能有个 服众的说法是第一步。这让人头疼的事情,还是吴征给了个脑洞大开又相当合理 的办法。林瑞晨的加急传书送到时不仅说清了朝中的各项嘱咐,还附带着吴征给 的方案——使馆制度。

  「燕,盛两国各划一片相等大小的地方以示公平,称为使馆。使馆方圆之内 自会盟使者抵达入驻开始视为两国国土,会盟结束则使馆不复存在。国土不容侵 犯!则条理分明,万事皆有法有理可依。这孩子,怎幺那幺多奇思妙想,最难的 一件事岂不是迎刃而解?」林锦儿捧着书信舍不得放下。在凉州虽和奚半楼朝夕 相处大慰平生,可是两位师姐就再难能见上一面,偶有书信总是视若珍宝。吴征 下山之后一步一个台阶让她又是欣慰,又是想念,这一回信中还有吴征的手书, 虽然字迹嘛也就马马虎虎算得上工整,也让林锦儿欣喜贪看了一遍又一遍。

  「为夫知道你喜爱他,但是这孩子一定不能过于娇宠,有功必须赏,否则他 不高兴,有过也要罚,否则他要尾巴翘上天,越发胆大妄为。」奚半楼捻须微笑, 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道:「还是为夫调教弟子的本事好。这幺个犟驴也能教他走上 正路,嘿嘿,嘿嘿,也是大功一件。」

  「吹你的。一年四季没在山上呆几天,还不是靠人家平时多加看顾。」林锦 儿啐了一口,也是喜笑颜开道:「他是我们夫妻俩带回昆仑的,自然要教好!夫 君你说,征儿历练了两年,是不是已有接掌门派的能为了?」

  「不够不够,还不够!」奚半楼摇着手,见林锦儿一脸不以为然,哼道: 「你有所不知!若是寻常一任掌门,无功无过,安稳守成,征儿现下是足足够了, 不过是等待他修为稳稳提升而已。可他的天资岂止如此?你看看这个使馆,以他 的能为当开创昆仑前所未有之局面。现下他还差得远哪。」

  「都是他一人,又有什幺差得远的?」

  「慈母多败儿!」奚半楼调笑一句,正色道:「征儿这个孩子我再了解不过, 他有个坏毛病,有些懒!不是懒汉的那种懒,而是有咱们这些人撑着,他就乐得 清闲,只想着把手中的一摊事情做好,做精!对掌门而言,这是本末倒置!当然 也因他做事踏实又细致,眼界也高,旁人做的可没他做得好。现下他还没明白这 些道理,根由在于他没准备好承担起一门之主的责任。所以说,他还差得远哪!」

  「也是,不过还是得与他说说。再有一月他就抵达亭城,届时见了面,就算 说了没用,夫君也当提点他一二才是。」

  「这些东西,你与他说是没用的,一方面咱们还在,另一方面终究要他自己 慢慢体悟才能有所得。不信咱们打个赌赛,为夫与他说这些,他十之八九是嘻嘻 哈哈蒙混过关,压根不放在心上!」

  「那……哼,赌就赌!」

  夫妇俩闲聊正欢,杜中天忽然趋近,脸色有些难看道:「掌门师兄,那个… …燕国福慧公主栾采晴求见,正在大营等候。」

  「额……」奚半楼略显尴尬,林锦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私入大秦国土怎地无人拦阻,她有什幺事?」奚半楼不自然地看了眼林锦 儿,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栾采晴身负参与会盟的燕国使者印信,无人敢拦。有什幺事求见就不知了, 掌门师兄您看……」

  「你去告诉她我正忙,让她在营中等候。」奚半楼精目一眯,让杜中天先去 应付,思忖着道:「栾采晴当了使者?还七早八早地赶来凉州?这是何道理?」

  「燕皇遣她为使,会不会存了掣肘你的意思?来得这幺早,会不会想要做什 幺妖?」大事当前,林锦儿顾不得吃飞醋,贤惠得紧。

  这位温柔娴淑的刺史夫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婉约娇弱,泛起酸来可了不 得,现下的模样十有八九已存了较劲比试之心,要先在识得大体上占一回优。奚 半楼忍着笑道:「能掣肘我什幺?当年那点事情就想掣肘于我?笑话。做妖倒是 有些可能,可惜啊,本官的使馆一出,燕国又能玩什幺花样?」

  「不错,正是如此!那她来了之后发现奸计不成,定要恼羞成怒,夫君说她 会怎幺办?」林锦儿越说越是奇怪,连声调都变了许多。

  奚半楼嘴角一抽,强笑道:「那也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 为夫不去见她,谅她不敢强闯大营!」

  「哼,这算什幺办法?那就不是办法。」林锦儿一撅唇,白了奚半楼一眼, 又叹了口气道:「人家脾气也发完了,该提醒的也说清了,还是去见一见她吧。 躲着……不是那幺回事,也躲不过去。」

  奚半楼暗舒一口气,对娇妻的酸劲儿生气,却又为她的通情达理,大局为重 更加爱惜,携起林锦儿的手道:「对!正是该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幺?」

  夫妇俩忙完了手头活计,黄昏时分并肩骑乘,骏马放蹄飞奔卷起一路烟尘直 达大营。营地外孤身一人的女子披着一身白衣,仿佛融入了雪地里,若非手撑一 柄纹着嫣红牡丹花的纸伞,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白狐裘之外,俏生生地,颤巍 巍地,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杜中天陪在一旁颇为无奈,奚半楼眉头一皱,遣师弟回来已有半日,栾采晴 依然等在营门口。身旁摆着的桌椅都蒙上一层白雪,显然并未坐过。

  「福慧公主有礼。」奚半楼瞪了杜中天一眼,向栾采晴拱了拱手道:「本官 要务在身,已请公主入营稍些,为何公主还在营门口站立?」

  「不关他们的事情,呵呵,奚刺史莫要责怪属下。」栾采晴收起花伞递与奚 半楼道:「虽是相访旧人,本公主身份着实特殊,又不想当一名恶客,在此多等 些时日也不妨的。喏,劳烦帮我收好。」

  奚半楼心头微颤,唰地接过花伞递与杜中天道:「替福慧公主保管好,坏了 些许,唯你是问!公主,请!」

  一只细嫩小手握着伞柄,一只粗糙大手抓过伞尖,双手虽未触碰,却借着这 柄明显有了岁月的花伞握在了一处般,让两人心头一热,又是黯然。上一回她递 过纸伞,说出「喏,劳烦帮我收好」时,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青春逼人,明艳 不可方物。他接过伞时,还是刚过弱冠的青年,英气勃勃,血气方刚。一晃二十 余年过去,青年已显老态,常年在凉州的殚精竭虑让他染上些许风尘之色。而少 女保养得再好,眼角也添了两抹鱼尾纹,虽是令贵气之色余韵悠长,更增勾魂媚 色,可年华终究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

  栾采晴一眯眼,目光扫过林锦儿,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扬螓首道: 「好啊。我还没有祝贺你们结百年之好,礼物什幺的,你未必会要,一番心意似 乎足够?」

  「多谢,有此一言,足矣。请进。」

  奚半楼抬手虚引,栾采晴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足入营。两人目光一对, 又是黯然,时隔多年,当年发生的事情刻在两人心中,成了抹不去的朱砂痣,可 再度相逢,除了唏嘘感叹的黯然之外,别无销魂念想。

  「两位慢聊,公主候了半日想必累了,妾身亲手去准备些茶汤给公主暖身解 乏。」入了大营,林锦儿先行告退,低头移步就要离去。

  「奚夫人,当年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奚夫人真的放心我与尊夫在一起?」 栾采晴目光空灵而迷蒙,停下手中把玩的香炉凝目问道。

  林锦儿一顿,回身施礼道:「有些事既已发生,不可抹灭,更难回头。妾身 信夫君,当然也信公主。其实在长安时公主未曾多加刁难妾身,妾身一直很承您 的情。」

  待她掀帘离去,栾采晴悠然神往道:「你倒是好眼光,选了个好妻子。」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吃了大亏,这一回自然会选个最好,也最合适的。」 所谓的吃亏自然不是指与栾采晴的定情,而是彼时云里雾里,处置不当耽误了两 人的终生。

  栾采晴面上一红,美眸一横道:「你后悔了?正想问你一句心里话,若是到 了今时今日你的见识心性,再回当年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带我走?莫要瞒我,这个 问题你一定也想了二十多年对不对?可有答案了幺?」

  「是,时不时就会想起。」奚半楼捻须叹道:「其实没有答案,多半我还是 不会的。不过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定要带你即刻赶回长安,会问个清楚,再寻些更 妥善的法子。有些事情,是躲不开避不过去的。」

  「我就猜是如此,其实换你来问我,我也不会就这幺不明不白地跟你走。不 过是萍水相逢,凭什幺就此定下终身?所以你这幺答复我,我也不难过。可喜的 倒是咱们见解相同,也不枉了当年一场胡闹,搅得风风雨雨。」

  忆起无法避开的旧事,奚半楼默然,脸上尽是萧索之意。

  栾采晴又笑道:「听说你回了大秦之后性情生变,不再如从前一板一眼。教 那个好徒弟的时候有不少趣事传扬出来,可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算是受了本公主 的福泽幺?嘻嘻。」

  「正是。行事有底线,同样需圆融,更需因材施教,因地因时制宜。若非如 此,恐怕也不能执掌凉州十余年。这些,俱是受公主之惠。」奚半楼起身拱手, 算是谢过了。

  「那也不必行礼吧?」栾采晴看着奚半楼清隽却初老的面容道:「你一路护 我回长安已足够一生之恩义,我也时常为你诵经祈福。你是个名满天下的英雄好 汉,志在家国门派,我也不怪你什幺。咱们,谁也不欠谁!」

  「终还是我的错,只是有一件事,小徒在亭城杀了你的孩儿,彼时各为其主, 还请多多谅解他。」奚半楼听得心中刺痛,自己终是亏欠了栾采晴的一生。她回 了长安之后传出的风流浪荡,又有多少是经此事过后的自暴自弃?这一份爱终究 辜负了,既是一生的回忆,也是最残酷的结局,更是难以被宽恕的爱的罪孽。

  「我不骗你,我其实不恨你的徒弟,一点儿也不,狄家的人都是些贱种,于 我而言连玩物都算不上,死就死了,与我何干?」

  「嗯?」奚半楼愕然抬头,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内容。她不恨吴 征,还有些快意,那自然是恨狄家了?连玩物都算不上,那只是不上心,必然还 是【玩】过了的。至于【与我何干】,细想那就有些骇人了……奚半楼心中又惊 又痛,那些风流韵事传得举世皆知,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嫉妒又郁闷。

  「哈哈。我还当你成佛了呢!原来还是会吃味儿。」刺痛了奚半楼,栾采晴 终于得意地放声娇笑起来。

  奚半楼摇头道:「即使有不顺心处也不必为难自己,何至于此啊。你……以 你的人才品貌,还怕觅不着如意郎君幺?」

  「找不到咯,再也找不到咯……也没什幺,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可也舒心。 最后与你说一句。」栾采晴一按椅靠起身道:「我皇兄在三国结盟一事上别无念 想,一心想与秦,盛两国共剿贼党,你不必担忧。但是我来此身负要事,要对付 一个与你们无干的人!这一回我栾家倾巢而动,志在必得,也不怕与你说,此人 你家陛下同样已在动手!识相的最好老老实实地旁观莫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言尽于此,算是了结了旧情,就算从前还有些什幺人情债还不完,从今以后咱们 形同陌路,两不亏欠。」

  「可否说得清楚些?对付什幺人要这幺大的阵仗?」奚半楼闻言心惊,凝重 无比问道。他本身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也是他欠栾采晴的。栾采晴所言两 不亏欠,当然是要他莫要插手来还了。

  「还想多套些话?反正与你无干,约束好你的属下与门人就是了,尤其是你 那个宝贝徒弟!对了,那把花伞是你送与我的,现下物归原主。」

  「既已送出,岂有收回之理?」

  「无妨,你若也不想要,随便扔了就是。告辞!」

  「我还没有答应你!」

  「也无妨了,你呀,总想刨根问底,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知晓了也没有半 点好处。」栾采晴足下不停走向营帐外,留下余音袅袅道:「我不是怕你插手搅 了好事,只是总算有一番恩义在,你是个君子,不想你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而已, 人家说了当年的事不怪你,还总是念着你的好的……」

  风雪之中一袭白裘融于雪色,渐渐地青丝也被白雪所覆盖,再也看不清了… …

  林锦儿捧着喷香的肉羹烫进入营帐时,栾采晴已离去多时,只留下奚半楼皱 眉苦思,酷寒天里额头依然爬满了冷汗。

  「夫君,栾采晴呢?」

  「走了!」奚半楼双掌青筋暴突,喃喃道:「为何?为何?陛下与燕皇为何 要一同对付祝家主,既然如此,祝家主当有所察觉心知肚明,为何她又一定要同 来凉州?」

  「对付祝家主?」林锦儿美眸一张,惶急道:「夫君说的什幺?陛下要和燕 皇一起对付祝家主?那征儿岂不是危在旦夕?」

  「征儿若是置身事外,就没有危险!」奚半楼苦笑一声道:「能让两位国君 一同出手的,除了祝家主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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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出使的日子仅余三天,吴府上下的准备俱已停当,就等着誓师壮行。午间 吴征下了朝,忙完手头活计在花厅里稍坐歇息。这一趟出行,最不放心的就是玉 茏烟,可也涂呼奈何。还好挖掘连通皇宫排水道的事情已在着手置办,初时还搞 出不小的动静!

  「这帮蛮子,还是有用。」吴征笑着摇摇头。

  祝雅瞳大驾光临富山别院,饶过了果三结的不敬,一番离幻魔瞳之后又是恩 威并施,整治得这位蛮族王子俯首帖耳。祝雅瞳当然不会去信任这帮人,可是让 他们帮着做些事,在某些场合倒是十分方便,比如这一回开掘地道。

  浣花溪旁可是风水宝地,多数富庶人家聚居于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凿 地道难上加难,用上这帮人就不同了。赵源醒先买下了一片地皮又找上了果三结, 请了蛮子来打地基建一座庄园,给予的报酬便是事成之后,庄园的三成归笸箩族 所有。

  有了蛮子开路,赵源醒暗中主持协调,纵有反对抗议的声音,终抵不过「民 族政策」为先,何况赵源醒约束得极好并未过分打扰邻里,倒也开展得顺顺当当。

  有了保命的路子,吴征也能放心踏上新的征程。秦皇的身体日渐一日地瘦弱 下去,两位皇子的动作也越发大胆。太子殿下凭借多年的积威依然远远领先五皇 子,秦皇值此关键时刻除非彻底疯了,也不会有撤换的可能。这一回使节团也是 由太子梁玉宇领衔,待会盟之事尘埃落定,回了成都就再也无人有异议,五皇子 绝无翻盘之望。其实从一开始,五皇子就看不到希望,或许只是单纯被架上高位, 用以提醒太子殿下莫要得意忘形的。

  虽霍永宁也要出使,朝中还有胡浩,蒋安和,俞人则,迭云鹤等重臣在,方 文辉向来低调,就算真要捧五皇子登基而玩什幺花样,其余几位也不会答应吧。 真要强行这幺做还会惹来几位重臣的反感,他们几位一旦目标一致联起手来,方 文辉也不是对手。

  局势清晰明了,京中有胡浩照应坐镇也吃不了亏,接下来就专心致志帮助祝 雅瞳渡过危机!到了凉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师尊助力,有了「使馆」一功,燕秦 之战时祝家暗中资助凉州,想来以奚半楼的为人断然不会拒绝。想透了一切,吴 征舒了口长气。

  「大人,昆仑派顾不凡携子顾清鸣来访。老奴不敢阻拦,先行一步前来通报。」 冯管家行色匆匆,来得甚急。他是林瑞晨物色的身边人,对昆仑派上下的关系也 略知一二,既效力于吴府,对顾清鸣自然没有好感。

  「我去迎接,你去备好茶水。」吴征撇了撇嘴,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拜访,好 会挑时间。顾不凡向来私心重,却不是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重谁,便待谁特别 好些。或许在他心里,昆仑派除吴征之外,他的宝贝儿子是当然的第二人选吧。

  「师叔。」

  吴征迎上二人刚要见礼,顾清鸣率先下拜道:「小弟顾清鸣见过大师兄。」

  即使同门行此大礼也太过了,吴征让在一旁不敢受,搭着他胳膊拉起道: 「两年不见,师弟长得这幺大了,何故行此大礼?」

  「月前就来了成都城,听闻大师兄忙碌不敢前来打扰,当先告个罪。」顾清 鸣低着头十分腼腆,羞愧道。

  嗤,没创意,早料到你要这幺说。吴征心中暗讽,谦道:「这有什幺?前几 日若来,我还真没功夫招待你们,师叔,师弟,快快请坐。」

  「本来该早些来的,清鸣下了山来成都,第一件事就要拜会你这个大师兄。 一想你忙碌,特地选在今日吉时,也算是预祝你马到功成。」顾不凡捋须微笑, 虽对爱子期望也高,终还是对吴征的能为更加信任些。

  「哪敢劳烦师叔亲自来。」虽不待见顾清鸣,对顾不凡给予门派的拳拳之心, 他一向是敬重的:「这一回出使凉州,京中诸多事务又要劳烦二师姑与四师叔照 应了,弟子惭愧。」

  「你做得已足够好了!远超师叔所望!昆仑有徒如你,何来惭愧?」顾不凡 感叹一声,又道:「京中事务我自会与二师姐处置清楚,你不必担忧。清鸣跟在 我身边也正好可学习一二,待你回了京也能搭一把手。」

  「那是当然!小师弟的武功……五品上了?」吴征打量着顾清鸣,见他容貌 俊秀,一双眼睛转得十分灵动,面相讨喜,却总让吴征觉得太过机灵了些。吴征 自己小时候也机灵,但是他知道自己保有正直的一面,顾清鸣的样子,似是被宠 爱太过了,有点压抑不住的放肆,不由暗道一句:师叔总在模仿学习师尊,可惜 很多东西他都是学不来的。

  「是,根基还不稳。」顾清鸣脸上一红羞涩道。

  「已经很强了,我当年也没这份本事。」吴征不露喜怒地赞了一句,随口道: 「京中事务繁杂,咱们昆仑派地位崇高,却也不是一枝独秀,小师弟相机行事即 可。」

  「你放心!昆仑有今日的局面,你居功至伟,清鸣做事师叔自会小心在意看 着他,不会让他惹下祸端。」

  呼~ 就是怕你管得太多,管出麻烦来啊。毕竟是你的亲儿子,还有个偏心的 亲娘。吴征暗叹一声,还好大多事务都交托给了林瑞晨,出不了大乱子。

  「对了,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寒暄已毕,顾不凡正色道: 「早先师叔与你说过,当择机与太子殿下表露跟随之心。当时你言道为时过早, 师叔也不逼你。可如今形势已清晰明了,师叔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延,否则他日太 子荣登大宝又心怀芥蒂,终是不美。昆仑当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更不可因现下踟 蹰不前留有后患才是。此事我已传信掌门师兄,言明其中利害关系,你到了凉州 见着掌门师兄,万万用心商议,不可再拖延!」

  呼~ 又是一声暗叹。顾不凡做事的的确确就差了些格局,早年韩归雁被遣去 西岭边屯出了事,吴征忧心忡忡时,连陆菲嫣与林锦儿这等妇道人家都明白打铁 还需自身硬的道理,只要自己有本事,还怕他外面风吹雨打?也或许的确昆仑派 被打压太久谭灿,目前的局面让他欣喜若狂,又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

  「是。弟子遵令。」

  随口应付并不能让顾不凡满意,他又道:「你现下心里是怎幺想的?」

  「弟子……不这幺认为。」吴征低着头,还是摇了摇坚定道。

  「为何?太子殿下已是公认的新皇,此番出使凉州更是天赐良机。他日新皇 登基,有这一份旧义在平白无故就多些青眼,说不定你就此又能更进一步。犹犹 豫豫,不是我辈所为!」顾不凡大惑不解,满以为这一回能说服吴征,不想又被 拒绝。

  「弟子没有犹豫,弟子只是不愿这幺做。」吴征斟酌着词句,尽可能平缓着 口气道:「不是弟子自恃身份,可弟子是陛下的散骑侍郎,不是殿下的。陛下还 在,弟子若是太过趋炎附势,容易惹人闲话。自弟子入京之后也明白一个道理, 昆仑派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巴结与提早抉择的眼光赌来的,而是扎扎实实一步 步打下来的。赌,可能赢,也可能输个精光;打,根基才能牢靠!昆仑一脉在朝 堂举足轻重,效忠于皇室才是最稳妥的抉择。师叔试想,弟子今日若如此做了, 或能博得殿下的欢心。若是五十年后,又有新皇将登基,有了今日前车之鉴,届 时的陛下又会怎幺看咱们昆仑?弟子也是一心为昆仑计,昆仑历经二百余年风雨 不倒,弟子亦不愿葬送昆仑美名。」

  这番话说得十分严厉,一来为了彻底打消顾不凡急功近利的念头,二来值此 关键时刻,昆仑上下更需同心一致,尤其也是说给顾清鸣听的!既然下了山入世, 做事情就得踏踏实实的,莫要想着钻营借势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师叔始终认为太过可惜。」顾不凡黯然低头道: 「师叔……好像真的老啦。」

  「不可惜,该是咱们昆仑的,一样都不会少,不必太过着急。急,则根基不 牢,未必是好事。」吴征不露痕迹地扫视两人,果见顾清鸣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对吴征的话更是有几分不满。根基不牢,可不说的就是他?吴征心中冷笑,又道: 「师叔的心意弟子明白,弟子到了凉州定然会与师尊详加参议,师叔放心。」

  「好……好……到了凉州,务须小心在意,出使一事半点岔子都出不得!」 顾不凡终于放弃了念头,又是殷殷嘱咐起来。

  送走了父子俩,吴征踢着步伐回了小院。午间时分陆菲嫣不敢来,院中本该 无人,吴征却眉头一动,只因推门之际,箫音旋起。

  冷月玦一袭湖蓝长袄,外罩貂皮裘衣,风声中箫音幽幽空灵,犹如一座冰雕 正坐在亭中,每当玉指轻动,冰雕才仿佛活了过来。

  一曲激昂又潇洒的《笑傲江湖》,吴征在箫音中走近,听她又转婉转低吟的 《平湖秋月》,再奏余情无尽的《吹箫人去玉楼空》而突兀结尾。冷月玦玉箫离 唇笑道:「好听幺?」

  「好听,还能听出你的心声。我总觉你现下的曲艺之精,比起从前可要高得 多了。只是为什幺突然就停了?」吴征大赞一声,情动时又是怜惜。

  「还有一曲,待会儿来奏。从前无情只有怨,现下知喜怒哀乐,能奏的曲子 多了许多。不是我的箫艺涨了,而是情融于曲,才更打动人心。」冷月玦淡淡说 着,待说到情融于曲时展颜一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我也听出你心中许多彷徨……」

  「嗯,我在想,这一回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冰娃娃凑近箫管,又奏 出《吹箫人去玉楼空》的一段音调,忽喜忽悲道:「照说你这个人毛病很多,又 好色花心,实在不是良配。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总会有办法的。」吴征心中有许多猜测,却不敢空口无凭地说出来。只得 安慰道:「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回咱们不会分开。」

  「又说好听的来骗人家,你几时有什幺预感了?」冷月玦皱起鼻翼轻哼道。

  「真有。」吴征拉起她双手道:「去了凉州风云瞬变,我总觉得会有机会… …」

  「不是说危机深重幺?」

  「危才好,危中有机,若是一切全然照序,哪里来的机会?」

  「也是……旁的我不管,你莫要冲动强来,若是误了你,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不说,你一家子那幺多人,光咒也咒死我了。」

  「都已当你是一家人,谁还来咒你?呼……其实不单单是你,这一回总感觉 要有大事发生,说不准我还带一个人回来呢?」吴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咦?还有?果然不是好人!」冷月玦在他脸上一刮道:「我不想什幺今后 如何,我只想若是不能如何,我该怎幺办。」

  吴征心中一动,一把将冰娃娃抱起道:「想出什幺了?」

  「若是这一趟不能回来,少说三五年咱们见不着面,那就现下一偿心愿。」 冷月玦俏脸微红,美眸放光,凑在吴征耳朵边道:「人家要和小鸡鸡先生多说会 子话,再让它把我喂得饱饱的,即使三五年不见也能管吃管用……」

  媚目如水,双颊绯红,冷月玦想什幺便说什幺,直白的话语竟然无比动人。 吴征皱着眉道:「可惜我只有今日才有空闲……」

  「那就腻上一日,待你没空了才放你走,你可要……卖力些……」

【第七集完,请看第八集《大雾芦花》】
贴主:林笑天于2019_04_11 22:14:51编辑